第二十三章旧梦侵袭-《大道至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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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对周苓的感情是复杂而汹涌的,像被颜料调和的色彩,层次分明。有初见时的惊艳,像看到一幅直击心灵的画作;有相处时的依赖,像习惯了松节油的气息般自然;更有在她怀里寻得的安宁,像漂泊的船终于靠了岸。可林婉的影子却像幽灵,总在他最放松的时候钻出来,穿着那件蓝格子衬衫,站在记忆的光影里,眼神平静地看着他,提醒着他那段失败的婚姻,那段被他亲手毁掉的过往。
林婉代表着他人生中最狼狈也最真实的一面。他们在十八岁的夏天相遇,在美院的画室里,她打翻了他的颜料盒,靛蓝染蓝了她的白裙子,也染蓝了他整个青春。他们在最美好的年纪相爱,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渐渐失了温度。他开始痴迷于画展,痴迷于被认可,把大部分时间耗在画室,忽略了她眼底的失落。他记得她曾抱着他的手臂,轻声说“阿迹,我们就守着小画室不好吗”,可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更大的画布、更高级的颜料、更有名的画廊,只觉得她不懂他的追求。
离婚那天的场景像幅冷色调的油画,永远定格在他的记忆里。林婉把离婚协议放在他面前,纸张是最便宜的 A4纸,边缘有些毛糙,上面的字迹工整得可怕。她没有哭,也没有闹,只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没有任何波澜。“陈迹,你想要的太多了,我跟不上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把冰冷的刀,精准地插进他的心脏。那一刻的冰冷,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,至今想起,他的心口还会发紧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。
愧疚像藤蔓,带着细小的倒刺,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,让他喘不过气。他悄悄起身,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,赤脚踩在地板上,颜料的硬壳硌着脚底,却比不上心里的疼。走到画布前,他抓起桌角一瓶未开封的二锅头,瓶盖被他用牙咬开,“嘭”的一声落在地上。辛辣的液体直接灌进嘴里,顺着喉咙往下滑,像烧着的火,灼烧着他的食道,却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
他抓起一支硬毛画笔,蘸上浓稠的象牙黑,那是他平时最慎用的颜色,太过沉重,容易压垮画面。可此刻他不管不顾,笔尖狠狠戳在画布上,黑色的颜料在画布上蔓延开来,像乌云遮住了阳光,将之前画好的暖黄色光影彻底覆盖。他的动作越来越快,越来越用力,画笔在画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,像指甲划过玻璃,油彩溅得他脸上、衬衫上都是,黑色混着之前的镉红,像干涸的血。
直到画笔“啪”地一声断在手里,笔尖飞出去,撞在墙上,留下一个黑色的点。他的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,才颓然地坐在地上,背靠着冰冷的墙。眼前的画布一片狼藉,黑色的油彩还在缓慢地往下淌,在画布底端积成一滩,像凝固的泪。可心里的空洞却丝毫没有填补,反而越来越大,连呼吸都带着黑色的沉重。
周苓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。他变得更沉默了,以前画画时还会偶尔和她说话,吐槽颜料的质量,现在却一句话都没有,整个画室里只有画笔与画布碰撞的声响。夜里他常常辗转反侧,被子被踢到地上,额头上满是冷汗,嘴里偶尔会喃喃地念着什么,模糊不清,却带着浓重的痛苦。他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,不是松节油那种清冽的香,是烈酒的辛辣,带着颓败的味道。
她看在眼里,却从不多问。她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不愿被触碰的荒原,那里埋着过往的骸骨,强行开垦只会引来更大的荒芜。她能做的,只是默默陪伴,像画室里那盏永远亮着的灯,不刺眼,却足够温暖。
每天早上天刚亮,她就会提着保温桶赶来画室。钥匙插进锁孔,轻轻转动,生怕吵醒可能还在休息的他。推开门,首先闻到的是浓烈的酒气和松节油的混合味,刺鼻却又熟悉。她会先把地上的空酒瓶捡起来,扔进垃圾桶,再拿一块浸了松节油的抹布,蹲在地上擦那些溅落的颜料。抹布划过地板,硬壳的颜料一点点剥落,露出底下原木的纹理,松节油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开,渐渐压过酒气的浑浊。
她会给陶罐里干涸的画笔换上新的松节油,那些硬得像石头的笔尖,在松节油里泡上一会儿,就会慢慢变软,恢复韧性。调色板上的旧颜料被刮掉,露出干净的木质底色,她会提前挤好新的颜料,按照他习惯的顺序排列,镉红、赭石、柠檬黄、群青,像一排等待被唤醒的色彩。
当他画到虚脱,靠在画架上喘气时,她会递上温热的小米粥。保温桶打开,白色的热气冒出来,带着小米特有的清香。粥熬得很稠,米粒开花,入口即化,温度刚刚好,不烫口,却能暖到胃里。旁边会放一小杯酒,不是他喝的二锅头,是低度的果酒,用梅子泡的,带着淡淡的甜,能解乏,却不会让人醉。她看着他喝完,接过空碗和杯子,默默拿去清洗,水声很轻,不会打破画室的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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